焦灼的混战其实没有持续太多时间，但是在我和底层士兵看来非常的漫长。

没有人能够相信，结束一个人的生命需要的步骤极端简单，消耗的时间更是荒唐地短暂。

一劈，一刺，一砍，一切就结束了，快到来不及做任何思考与感慨。这简直已经不是短暂，而是仓促。战争由数这样的仓促构成，并且法叠加成周祥。

消耗一个士兵的时间，和养育一个二十岁青年的时间完全不成比例，和培养一名愣头青成为优秀战士的时间完全不成比例，甚至和大军集结，赶赴战场列阵的时间也完全不成比例。

割开喉咙，只需要短短几秒。逃跑、追赶、威胁、评估、选择对手成了整场混战的限速步骤。

上述的步骤加起来没有一杯下午茶的时间多。我刚找到第一个进攻目标时，战场的天平已经开始向我军倾斜了。

这种倾斜先慢后快，并且是不可逆的。老练如袁将军，也只比普通士兵提前预知了十来秒。

朔州军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骤然崩溃，全线开始散逃。

现在，哪怕是我军中最孱弱的单个士兵，也能够以一当千，驱赶任意数量的残敌剩寇了。

袁敏儿从敌群中反向杀回，终于找到了己方中军的位置。看到她父亲和我都安然恙，她如释重负，却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欣喜或悲伤了。她的佩剑早已经布满了崩口，衣甲上一半面积是血迹，超量的杀戮钝化了她的神经系统，让她变得只会跑动和挥砍。这个样子，反倒是NPC原本该有的。

袁将军挥动手臂，召唤女儿到了跟前。他十分心疼地擦拭女儿脸上的血迹，颤巍巍道：“敏儿，这就是打仗和打架的区别。”

直到这时，袁敏儿麻木的神经，才终于复敏，仿佛刚刚认出眼前的人是父亲：“爹，刘叔、李叔，还有楚叔都战死了，不过好在我们打赢了。”

袁将军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关怀或激动，站起身来来向西南侧眺望一番。他转身对我说，“赵征，你带着敏儿，立刻离开。”

“怎么啦？”我不解地问。

“太顺利了。”他说，“我感到敌人还有第二梯队。”

“第二梯队？”

“没有。就如我们之前抛出的刀斧手用来拖住敌军进攻一样，第一梯队就是用来打散我军阵型的。他们的第二梯队，恐怕会有更加严整的阵型，也会有相当的心理优势。你的战马快，尽快从西南侧撤离，带敏儿上笔尖山。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袁敏儿道：“爹，我留下来继续战斗。求援的事，赵征一个人去就能搞定了。”

“别天真。”袁将军反驳道，“那是山贼，我需要你保护赵征。”

我一个大男人若需要女子保护，会令我很没面子。不过这一回，这只是个借口。我军的阵型已经彻底乱了，将军不想让女儿继续留在这里。

我骑上战马，带上袁敏儿，一路向西南奔去。

袁将军的预测丝毫没有。我们刚跑出不远，前边的雪地忽地又站起一排长枪兵。他们的包围圈漏有一处缺口，目前尚能容纳我们通过。

袁敏儿看到敌军阵容齐整，未免又开始担心父亲安危。但我劝她说现在折回也毫意义，不如早点搬来救兵。

我们一路狂奔，马不停蹄，很快远离了战场。转过山坳，前边就是通往笔尖山的大路。

到了这里，我本以为再没有任何安全之忧了，却不曾想，平地里忽然升起一道绊绳。马腿被它一别，一个跟斗翻了出去，把我们两人一甩，不知道抛出去多少远。

我飞到了半空中才明白又遇上事了，眼看着一棵树迎面而来，我果断开启了技能，这才在与它相蹭而过时，没有造成损伤。

我坚硬的身躯直接插进了积雪里，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呕吐物从口中涌出，被积雪挡在了脸颊两侧。

袁敏儿拽着双腿把我从雪地里拔时，设下绊绳的人已经合围了过来。我惊讶的发现，他们是陈盛及其昔日的下属。

现在我知道陈盛这两日去哪里了，他一定是调查了妹妹失踪的真相。

“敏儿，这不关你的事，今天我只找赵征一人。”陈盛收起原本出鞘的剑，打算在动手前先与我对质一番。我知道，这不是他向来的做事风格，袁敏儿对我的保护开始发挥作用了。

“赵征，这位是边州城打更的更夫。”陈盛伸手揪住了身边一个老汉的衣服，将他拉向了身前，“他说我家被查抄的前夜，有人在楼上追打，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从二楼摔了下来，就此不见踪影。你别告诉我，当时你不在我家中。”

被强拉至我的面前的老汉又瘦又佝偻，满头花白，双手微颤，但眼神却既尖且亮。这样的NPC已经活成人精了，他一直神态怯生生的，似乎不大乐意淌这趟浑水。

陈盛用剑柄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他终于开口说话了：“袁小姐，赵官人，老朽我是将军治下打更的。那天夜里的事，我看到什么，就只好说什么了，你们不要见怪。”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又轮到了我打更。巡到南街中段时，我听到朱家胡同口的宅子里有人厮闹，不像是正常的动静。我心想，莫不是谁家遭贼了？就躲在墙角后边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