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他也挺可怜的(1 / 1)

天色渐暗,光线阴沉。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裹挟着未化去的雪花。

厚重的帘子,被掀起一角,人还没走进来,冷气和寒风就趁机一股脑的儿扑进屋子里。

老太太是带着林海宏一起回来的。

林海宏缩在老太太身后,满脸的局促不安。

刚踏进堂屋的门,就拘谨的站在原地,两只手来回搓动,整个人茫然又无助。

“你们大伯母今晚要在卫生所照顾你们大伯,奶奶不放心海宏一个一个人待在家里。”

老太太的神情也略显尴尬,故作云淡风轻地解释。

两家人的关系,就如同雪山之巅化不开的坚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两家人之间的隔阂,亦是如此。

以往能维持多年的平静,只是因为有一方在忍气吞声,受尽了委屈。

如今,这一方不想忍了。

自然而然,那份虚假的如同窗户纸一般,一戳就破的平静,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就是鸿沟似的隔阂与尴尬。

气氛的变化,少年人也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

林海宏知道,他不受欢迎。

而俞萍姐弟,对林海宏向来都算不上亲近。

“奶奶,海宏,锅里还有热粥。”

俞非晚打破了不断蔓延的尴尬。

俞萍抿了抿唇,沉默的拿碗舀粥。

林海宏捧着热粥,低着头,沉默的吞咽着,只有偶尔勺子碰撞碗壁发出的细小声音。

这气氛,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

而谨小慎微顶着一脸巴掌印的林海宏,那副怯弱弱的模样,又很难让她们恨屋及乌。

“萍萍,今天晚上我是不是就可以跟你挤一张床了。”

俞非晚戳了戳俞萍的胳膊,苦中作乐道。

俞萍微微皱着的眉头一松,眼神瞬间明亮了几分“对啊!”

俞萍心中的排斥,顿时少了许多。

“萍萍,你不是说还有好多数学题没搞明白吗?”

“正好,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问问堂弟啊。”

俞萍:!?(?_?;?

非晚这是要让她充当那把砸破冰面的铁锤吗?

好吧,好吧。

谁让堂弟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打伤的流浪猫呢。

“海宏,你快喝,喝完教我做数学题。”

俞萍伸手偷偷掐了俞非晚的胳膊一下,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挤出了笑容。

林海宏受宠若惊,猛的抬起头,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小心翼翼和不可置信。

“嗯嗯。”

林海宏连声应下,呼着气,咕咚咕咚将碗里的粥大口喝完。

热粥下肚,林海宏也终于有了鲜活气。

简陋的桌子前,林海宏对着俞萍道“堂姐,非晚堂姐要一起吗?”

俞萍咬着笔头,大手一挥“不用,她都会。”

俞非晚站在不远处,看着两道小小的身影交头接耳,松了口气。

尴尬的气氛,真的能要人命啊。

老太太站在俞非晚的身侧,轻轻揉了揉俞非晚的脑袋,声音慈爱,噙着笑意“谢谢你,非晚。”

“奶奶,海宏也挺可怜的。”

“我帮他也仅仅是因为他没有长歪,您不用道谢的。”

俞非晚仰起头,小声的解释。

自发生昨日小院内的那一幕,她心中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林海宏,这个村子里所有人都认定的会有大出息的少年天才,走不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她看到了林海宏不小心挺起的袖子下新旧不一的伤痕。

长长的袖子,永远满分的成绩,是林海宏仅剩的体面。

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声音青涩,但讲题时却条理清晰耐心温和。

一时间,小小的里屋都流淌着林海宏的讲题声。

俞非晚忍不住叹了口气,眼中的悲悯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她只是来娇养小俞的,对吗?

旁人的是,是好是坏,是死是活,并没有太大干系,对吗?

她只是一个来拯救妈妈的,普普通通的女儿,对吗?

可为什么看着清瘦板正的林海宏,她会心生不忍呢?

厚厚的棉衣下,会是怎样的遍体鳞伤。

光鲜亮丽的成绩下,会是怎样的痛苦挣扎。

所谓父母的掌中宝,又会是怎样的棍棒逼迫。

端方正直的少年倘若真如所有人期望的那样,吃得苦中苦成为了人上人,会眼睁睁的看着妈妈一家陷入绝境袖手旁观吗?

林海宏本来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这个从不曾出现在妈妈口中的堂弟,会经历什么风起云涌。

小少年依旧在不疾不徐的讲着题,如山涧缓缓流淌的溪水,清澈透亮又带着与生俱来的甘甜温润。

这一刻的小少年,不再局促羞愧,不再颓败难堪,就好似终于有这么一瞬挣扎出宿命的泥沼。

哪怕只有一瞬,也是挺直腰杆,闪闪发光的。

是块学习的料。

怪不得王琴秀敢将话说的那么笃定。

但真的能走到群山之巅俯视曾经的一切吗?

“好厉害啊!”

心有芥蒂的俞萍,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林海宏抿唇,羞赧一笑,挠了挠头。

时刻关注着俞非晚神情的老太太,只觉得心惊肉跳。

悲悯?

怜惜?

仙人会对一个幸福美满的人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不会!

“非晚,你……”老太太踌蹰着。

“奶奶,我不知道。”

“或许我曾是仙人,但如今我已与凡人无太大区别。”

“再说了,人定胜天啊。”

“他的未来,不是上天能注定的。”

“奶奶,您知道他一直在挨打吗?”

俞非晚压低声音,幽幽问道。

老太太下意识的摇头“不可能啊。”

“昨天的几巴掌,是意外。”

“青山两口子平日里对海宏要多宠就有多宠,你瞧瞧他吃的穿的就知道了。”

俞非晚眼神一黯,挨打不可怕,可怜也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不觉得你可怜。

“奶奶,您今晚可以在海宏睡着之后,看看他身上的伤。”

“您偷偷看,别让他知道。”

“这孩子,读书习得了不少道理,要面子,也孝顺。”

老太太细长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仙人的话,她不怀疑。

老太太的手攥着拐杖,整个人就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看似平静无波的海面,实则酝酿着无尽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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