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自疑(1 / 2)

关尚书瞧着徐尚书,瞧久了会不会腻呢?这个问题,江澄很快就知道了。因为关鸣鸾约他中午在苏澈开的丰乐居小聚,说是小聚其实只有他们两个,就连丰乐居的老板公子苏澈都没参加。苏澈眼下怀孕六个月了,在差事上不是那么勤力,这几天都没过来上朝,明帝待臣下素来宽仁,又有些想把苏澈的户部侍郎位置裁撤掉,另换了干练的女子做副尚书,也就没有多问。毕竟苏澈在户部供职多年了,对朝廷也算有所贡献,她无缘无故撤了苏澈的位置,苏澈自己会不满不说,江澄与苏澈关系亲厚,一定会替苏澈力争,而若是苏澈自己偷懒,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澈没来上朝,江澄和关鸣鸾两个因为苏澈在怀第一胎的时候,就时常请假不去上朝,而明帝和朝廷也都容下了,这次两个也都以为不会怎么样,又想着苏澈终究比前一次年龄又长了两岁,想来更加辛苦一些,身子倦乏懒怠动弹也是人情之常,两个也就不派人去寻苏澈。

所谓密言不传六耳,有些话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能够放心大胆地讲。今日关鸣鸾便是这种状态,关鸣鸾一确定苏澈今日来不了了,就单刀直入地对江澄言道:“澄之,不瞒你说,我现在对阿淳是有些腻了。”

江澄吓了好大一跳,他几乎是弹跳着从那张铺了锦褥的椅子上站起来的,他快速走到这雅间的六边形窗户前,把原本只挂了一条青纱窗帘的窗户关了个严实。

确定声音一点都传不到外面去了,他方才走回坐椅前,也不入坐,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盯着关鸣鸾看,“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腻了就是腻了。天天看着一个人,再漂亮再好看,看个几年,也该腻了。”关鸣鸾没有抬头,答得平静,仿佛只是说,最近吃多了蜜饯,不想吃了。

“怎么可能?你与阿淳可是两情相悦,阿淳待你情深意厚,身边又只有你一个,你怎么可能说腻就腻了?”江澄以常理推测,直接把人给怼了回去。

“怎么不可能?澄之,你难道没听说一个说法吗?男儿家都是心性浮荡的,想要长久地喜欢一个女子那是很难的。”关鸣鸾此时抬起头来,一双瑞凤眼冲他眨呀眨的,眼神清澈无辜却又调皮可爱。

江澄很不喜欢听人讲男儿家心性浮荡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话,当下淡淡地回复道:“你不是那样的男儿。”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不是?”关鸣鸾出言相击,表情比方才还要调皮,仿佛如此便可遮掩住他内心的痛苦。

江澄敛了笑意,用犹如寒泉利剑般的眼神盯着关鸣鸾看,想要透过那调皮的表情看透关鸣鸾的内心。

关鸣鸾被他这异常清冷的眼神冻得打了个哆嗦,却并不肯示弱,坚持着与他对视。

好一会儿,关鸣鸾略微别开了一点视线,声音有些不自然,却坚持讲了下去,“古书上说,男儿有二大患,一为暴虐之心,一为贪色之身。澄之,古书都这么说了,你如何还能笃定我不是那样的男儿呢?”

江澄皱起了两道略带锋棱的眉毛。关鸣鸾所说的这句话出自古书《治世启示录》,这本书并非违禁之书,却也不是在书坊中可以买到的,姚天多少饱读诗书的人,都不曾看过这本书。但他出身玄武宁家,母亲宁靓膝下无女,他是家中长子,又生得聪颖早慧,母亲对他极为钟爱,几乎是当做女儿教养,书房中的书籍全都恣他阅览,大约七八岁的时候,他便已经将此书粗略地看过一遍,心中颇不以为然。后来他长到十来岁的时候,越发晓得是非善恶,极为不满母亲面对玄武帝王高兴创制的奴侍制独善起身,有一天同母亲宁靓就此事抗声争论,请求母亲向皇帝建言取消此恶制。宁靓同他辩论不过,命他将《治世启示录》抄上三遍,意思是要用这古书之言来论证男儿家因为天性劣于女子,必须对其多加限制,用严格的限制防范来防止其做出种种恶事来。

他彼时不过十来岁,自然不敢违抗母亲的话,但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相反,抄了三遍之后,他再次去找母亲争论,母亲再次被他辨得哑口无言。他至今都记得,他母亲宁靓看着他的眼睛,又是欣慰又是遗憾地道:“吾儿天资聪颖持论公允又能坚持所见,可惜只是男儿身,不然吾家相业又可传一代了。”

他不知道关鸣鸾是从哪里看到的这本书,但是身为凰朝的刑部尚书,关鸣鸾对男儿的天赋心性有所关注,也是正常。只是,这句话同关鸣鸾有什么关系?

拜当年抄了三遍书所赐,他时至今日都清楚记得,书上这句话后面还跟着一大段话:为制其患,姚天祖先将男子中残忍嗜杀者,溺沉于无涯之海,将其色心难改者,放逐于无水之土。惟择其性情恭顺肯服从管教者养大成人,以配女子,以育后代,又对新生之男子百方教导,令其自幼习学男德恪守规矩,以贞洁为荣,以放恣为耻。

他看着关鸣鸾,语气诚恳地道:“《治世启示录》中的话,不过是为了限制男子。后世女子为防止男子势力增大影响女子之统治,时刻提防男子,有时候规矩过严,伤了人情,便以此书为借口,表明自己并非残忍之人。这在女子而言,有其目的,信奉无妨。可你我身为男子,当知这话是谎言,不可信以为真,更不可因它自疑自愧。”

关鸣鸾初始毫无波澜地听他讲,听到最后这句,眼睛中忽然放出光芒来,似乎是寒夜之中行路,遇见了走在前方的人,“你也曾它因自疑自愧过?”

江澄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关鸣鸾脸上现出失望来,江澄不待他问出口,便继续言道:“我知道这书上讲的是谎言,可我真遇到了事,也还是忍不住自疑自愧,不过后来我就想明白了,我肯自疑自愧,正说明我不是那种轻浮之人。真正无行之人,无耻之事做尽,从不反思自省。”

他这话是当初听白虎奸相申时行当面骂他身为天子后宫却与秦瑛另有婚约,实属见异思迁朝三暮四,他好长一阵子都有些自我怀疑,总觉得自己没有做到对明帝一心一意。有此自愧在,明帝在他诞下永和之后对他颇为冷落,他也不敢生出半丝不满,认为是自己未能一心一意在前,天子心中有隔阂有嫌恶也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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