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幽怨(1 / 2)

直到亥初明帝才从惠王府回到皇仪宫,一进皇仪宫的大门,她便打发倩儿去传林果君前来侍寝。

倩儿瞧着她那急切的模样,小声嘀咕了一句:“传谁不好,怎得传他?”

他的声音很小,明帝已经往紫宸殿的台阶上走了,离他有四五丈远,耳朵模糊听见他说了什么,却是听不清楚。他身边的几个宫侍,要么是他的朋友,要么是胆小怕事的,要么是虑着他马上就要接任主管了得罪不得,因而全都不说话,只有那个最年轻的康儿瞪大了眼睛看他。倩儿意识到康儿在看他,立马瞪了康儿一眼,康儿低了头不敢开口。

倩儿仍旧选择带着康儿去剑星殿,其余的宫侍各自忙碌差事。

车子到达剑星殿的时候,林从听见旌儿的奏报,心情又欢喜又复杂,不知道是该痛痛快快地去紫宸殿承恩,还是继续拒绝前往表示一下自己气还没全消。正犹豫间,倩儿走了进来,顶着没什么表情的脸用硬邦邦的语气对他言道:“圣上传果君主子侍寝,果君主子快快准备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倩儿明明没有说什么额外的话,但林从就是感觉到他那没有表情的脸上是嘲笑的意思,就连那硬邦邦的话,也仿佛是在对他表示不屑,可是他没得罪倩儿吧?而况再怎么说他是天子君卿,倩儿只是一个宫侍,一个连皇仪宫的主管都没混上的宫侍,倩儿凭什么对他不屑?

倩儿却是看不得他犹豫磨蹭的样子,觉得这样的磨蹭犹豫都是在拿乔,语带讥讽地道:“怎么着,果君主子今个儿又累了?又累了的话,您早说,您说了奴才好回去禀报圣上,传别的主子过去。”

林从简直被气到了,他怒声道:“你什么意思?你一个侍儿,敢对本宫阴阳怪气,本宫哪得罪你了?”

倩儿看他发火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过了,把心里的那点不满当着正主的面讲出来了。但他仗着近来颇得明帝信任,柳笙又有意让他做皇仪宫的主管,便也不太把林从放在眼里,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奴才不敢对果君殿下不敬,奴才只是不敢让圣上久等,想知道您今个儿到底去不去紫宸殿。”

他这态度比方才也就略好一点,绝对谈不上恭敬,林从气得不想搭理他,冷声道:“你先回,本宫待会儿自己过去。”

他就是去,也不想坐在他带的车子上过去。

倩儿巴不得他这么说,也不向他行礼,就那么点了点下巴,自行往外走。

林从愣愣地看着倩儿的背影,气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旌儿站在他背后,替他担忧道:“主子,倩儿看上去跟您很不对付啊,他若是真做了皇仪宫的主管,没准会在圣上跟前故意给您使绊子。”

林从不大信倩儿有这个能力,而且他自问同这个倩儿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倩儿犯得着故意给他使绊子吗,“他能给我使什么绊子?”

旌儿设想了一下道:“奴才也说不好,但总觉得他是天子近侍,天天在圣上跟前晃,想要给您使绊子,总是能想出法子的。”

林从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旌儿既然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他也就不预做担忧:“谅他一个小小的宫侍也翻不出天去,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若是给我使绊子,我早晚会知道的。”

倩儿与康儿出了剑星殿的院门,康儿心直口快地提醒倩儿道:“倩儿哥哥,您今个儿排揎了果君主子,会不会得罪他啊?”

倩儿也正有此不安,听康儿这么说,便没有接话,默默地牵着马匹往前走。

夜深了,道路两旁的灯笼间隔极远,周边的香花绿树生得又极为繁茂,与远处的亭台楼阁一起形成大片的黝黑。这黝黑既能让胆怯者心生惧意,又能让胆大者滋长出作恶的勇气。

倩儿在这样的黝黑中行了十几丈远,心里头惧意与恶念交织。他把他所知道的所有得罪主子的宫侍的下场都想了一遍。

原本在紫宸殿内伺候,做得一手好冰水的春儿,因为说了顾琼和董云飞的坏话,被明帝罚去了念慈殿。这个月月初,新来的内侍都知说念慈殿用不了这么多侍儿,既然圣上有办脱役的话,就把脱役办了吧。可怜春儿原本是个极水灵的侍儿,还指望有一天能重回紫宸殿呢,出宫那天连笑都不会笑了。

原本在紫宸殿伺候沐浴的洛儿,因为得罪了江澄,被罚去了河道工地。一个娇滴滴的小男儿,干着烧火做饭的粗活,听说皮肤已经被野风吹得起了皴。

原本在琳琅殿伺候的鹊儿,因为告发顾琼,一开始被送去了念慈殿,后来内侍都知说用不了这么多侍儿,直接将人调去了浣衣处。这么冷的天气,用凉水洗帷帐,不用想也知道,那手得红成什么样?

还有那个小绿,原本是董云飞从家里带过来的侍儿,就因为笑话冷清泉轻浮,就要被安澜罚去守皇陵,后来董云飞亲自求了情,那小绿才得以在念慈殿做事。虽说比起河道工地和浣衣处,日子算是好的了,但念慈殿一点油水都没有,饭菜也是宫里最差的,那日子想想也难熬得很。

车子快要驶到凝晖殿附近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起了个大胆的念头,他既已得罪了林从,与其等林从向圣上告他的状,把他即将到手的主管差事搅黄了,将来被打发到河道工地上效力,不如他先下手为强吧?纵然他一个小宫侍扳不倒林从,只要能让圣上对林从的印象越来越差,那林从便是在圣上跟前告他的状,圣上也多半不会全信了。

明帝洗沐了出来,就见倩儿和一个年轻侍儿笔直地侍立在外殿中,她往内殿瞅了一眼,没看见林从的影子,便问倩儿道:“果君呢?”

倩儿赔笑道:“果君殿下说要把三公主哄睡了,才能来陪侍圣上。”

他一瞧明帝的头发就知道自己今个儿没办法给明帝擦头发了,明帝今日没洗头。既不能接近天子,那就只能说点林从的坏话了。何况这样的话,也不能算坏话,林从说待会儿再来,那多半就是要哄三公主,他说的未必不是事实。

景儿毕竟还小,需要父君哄睡,这是很正常的,明帝没有怀疑。她今个儿没有沐发,也就不需要二人给她擦头发,便把倩儿派去见冷清泉:“去淑君殿里说一声,就说朕在外头忙了一天,没顾上去他那里,让他今个儿自行看书,朕后天去瞧他。”

今个儿不能去,按说应该明个儿去,她也想着明个儿能去就尽量去,但明个儿是柳太君的寿诞,她上午上朝,中午下午晚上都要用来庆寿,多半也是不得闲的。提前跟人说去不了,明个儿万一有空去,算是给人的惊喜,没有空去也不会让人又白等她一天。

倩儿连忙答应。

林从到达紫宸殿的时候,见殿廊下站着许多侍儿,唯独没有倩儿,他想着宫侍们伺候主子,也不是一刻不离的,也就不以为意,自行迈步进了殿门。

他根本不知道倩儿正在玲珑殿中发作冷清泉。

冷清泉算着日子今个儿明帝该过来瞧他了,然而他等了一天,明帝也没来。眼看快要到亥正了,仍旧没有天子的影子,他便知道明帝今个儿必然是不来了,自己十分无趣地去洗了澡,决定早些入睡,好在梦里梦到天子。

才刚解了衣裳躺下,侍儿们就报说倩儿哥哥来了。他忙披衣坐起来,向着外头扬声道:“倩儿来了?可是有什么话说?”

倩儿进到院子里,就听见侍儿们说冷清泉已经睡下了,他心里头就有气。他在这大冷天的晚上,巴巴地跑过来传话,冷清泉倒睡得踏实,早知道他就明个儿再过来了。等他进到殿中,冷清泉并没有出来迎接旨意,只是在内殿里头开口问询。

他心中就更气了,冷嘲热讽地道:“圣上怕淑君主子熬夜等她,巴巴地让奴才过来传话,淑君主子倒是心大,早早就睡下了。”

冷清泉在内间听了,很是诧异,他记忆中他与这倩儿没有什么矛盾,怎得倩儿声气这般恶呢?他刚要怼回去,转念一想,他是被天子惩罚的人,倩儿是天子身边的人,虽只是个宫侍,但人家能够天天见到天子,他却是不能的,当下咬牙忍了,继续问道:“不知陛下让你传什么话?”

倩儿把明帝的旨意简单讲了,冷清泉有些怔忪,他原以为今日等不到人,明个儿明帝是一定会来的,哪知还要再等一日。他今日已经经历了从希望到失望,又从失望到重新燃起希望再到失望的几轮煎熬,此刻便有些忍不住了,问倩儿道:“怎得陛下明个儿也没空么?”

倩儿听他敢过问明帝的事,心中的恶念就越发地控制不住了,冷笑了一声道:“淑君主子当圣上像您一样闲呢?圣上每日里忙得很,那几位年轻貌美的主子,个个都争着抢着要得圣上的欢心,奴才来的时候,林主子就在紫宸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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