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故乡的我终于再次回来。此时的我不是仍漂泊在茫茫深海的落水者,而是跋涉的归家者。我忘记疲惫,向海岸游去。遥远的船只点缀在这片宁静海湾,使我心情平和,涌动的海水洗涤此前的所有阴霾。
侧耳倾听,我仿佛听见波浪拍击岩石的声音,小镇上欢乐的声音,船只响起汽笛的声音。后者不是幻觉,因为一道阴影将我笼罩,和我同样归乡的帆船从后方驶来,我停下游动,向甲板上若隐若现的轮廓呼喊挥手,但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继续往帆船扩散的尾迹抛下浮漂。
我目睹帆船从面前经过,被泛着浪花的尾迹打入海中又浮出来,向他们抛下的浮漂游去,抱着浮漂短暂休息。接下来我节省气力地抓着浮漂游动,同时也让自己变得醒目以尽快被岸上的人发现,以及如果遇到离岸流,我不会绝望的沉溺在家门口。
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海湾非常安全,飓风无法靠近,暴风雨不曾染指,除了存在任何海岸的离岸流。如果能再多恢复些记忆,我将知道哪里会有麻烦的离岸流,而不是像落水的人一样抱着浮漂,茫然向还有3、4里的岸边游动。
没有阳光照射的海洋幽深而冰冷,庆幸的是正值雨季,即使没有阳光也比春季或冬季舒适。约莫两个小时过去,我拉近了和镇子一半的距离,已经能够望见港口码头上忙碌的身影和海岸街道的行人,他们应该也能望见我。
我准备趴在浮漂上,让自己变得更醒目,但在这时,一丝阴凉从乌云中洒落,淅淅沥沥砸入涌动的海洋。雨势不算大,也不会阻拦我返回故乡,但我看见岸上的行人匆匆跑过,码头上的工人船员也躲避起来,朦胧雨水像雾霭般横亘在我与小镇之间。
我沉默且疲惫的抱着浮漂继续游动,当我筋疲力竭的时候,我就死死勾着浮漂,随莫测的洋流飘荡着。也许命运女神从来不曾卷顾我,因为力尽的我停止摆动双腿时,我感觉海岸正离自己愈来愈远,即使随后恢复踩水也没让距离拉近,离岸流不期而至,并将我推入深海。
希望在眼前消失使我几欲昏厥,丢掉浮漂,激发残存的气力向海岸游去,但冰冷的洋流攫着我,将我拖入绝望的深渊……突然,“彭”地一声,我的后脑磕在什么上,眼冒金星地沉入海底。我呛了一大口水,谢天谢地的是疲惫让我没有因慌乱挣扎而继续呛水,我挣扎着浮出水面,看到险些将我敲昏的真凶一只飘荡在茫茫海面的小船。
信念鼓舞着我的灵魂,我奋力向木船游去,扒在船沿喘息,然后一点点将沉重的身躯拔出海水,翻进木船。
小船轻轻摇晃着,洋流推涌下缓慢在原地打着转。我暂时无暇理睬,瘫在落下细雨的船舱里,即使冰冷海风吹拂泡得惨白的皮肤浮现一层鸡皮疙瘩也没能使我爬起。
不知过去多久,我从舱底爬起,雨中的朦胧沿海小镇又如我刚醒来时般遥远,先前几小时的努力白费了功夫。唯一的好消息是我现在有了艘船,有了把桨。
我脱掉衣服,将手伸出船外拧掉海水,不让它们贪婪的吸取我的体温,穿回皱巴巴的衣服,我拿起船桨再次向海岸划去。
木船没有漏水,海面没有升起旋涡,雨水没有变成暴风雨。傍晚将近的黄昏,海面上的破碎乌云裂开缝隙,黄昏下的卡兹吉尔镇越发清晰地出现在面前。陈旧的风向标、尖塔、屋梁、烟囱、码头、桥梁、教堂全都一览无余,船底搁浅在浅滩,我放下船桨,迈上沙滩。
还有最令我高兴的当地居民未因我的登陆而恐慌,当我和他们一样普通、正常。先前经历的一切似乎只是溺水的人产生的幻觉,不然为何我的衣服没有一点血污、泥土?
连绵阴雨中披着落日余晖的我迈上街道,向着熟悉的方向走去。街边的橱窗倒映出我此刻的狼狈。我看着自己的倒影和橱窗后的衣服,犹豫后步入商店,她们不会喜欢我这么邋遢的回去,我也不希望如此狼狈的回到家中。我从橱窗和衣架里拿了一套干净衣物,一件灰色风衣和宽檐帽,将皱巴巴的破旧衣服丢进角落垃圾桶。
走出服装店,我踩着积水的石板路,沿着街道,情绪在心中积累、鼓动。终于,那座不曾出现在记忆但使我魂牵梦绕的房屋出现在面前。窗户里亮着光芒,我侧耳倾听屋子里的声音,似乎听见织布机的声音与孩童的朗诵声。
我停在门前,雨水沿着帽檐和灰风衣的衣摆滴落。此时的我居然有些紧张,唯恐推开那扇门后看见残酷的真相,但最终,我还是抬起枯瘦的手掌。
叩叩叩